（六）
李成记忆恢复是从赵素素车祸开始的。这真是一个残忍的开始，是李成最不愿意的回忆。可能这件事太深刻了，它在李成的脑海里留下最难以磨灭的印象，当李成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场车祸。
新房在城市最偏僻的一所房子里，只有30平方米，门前是一条狭窄的巷口，只有自行车才能过得去。为了把家具弄进屋里，李成花了不少钱请了人工抬进来的。空间虽然小，在装修上两人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和心思，几乎把每一寸空间都利用起来。家，就要实用些，舒服些。
太阳还没有升起，窗户边上那棵柳树上的麻雀就急不可待地叽喳起来，让李成根本没法安心睡觉。他轻轻地把胳膊从赵素素的头底下抽了出来，看看表，也快到起床的时间了。和往常一样，把牛奶热开，又做了煎蛋，喊赵素素起来洗刷吃早餐。
出门的时候，赵素素告诉李成，中午一定要回家吃饭。李成快速地亲了赵素素一下说，遵命！骑上自行车，风一样地走了。他依然干着老本行，给人家修电脑，依然没干上大公司的程序员。他不再像过去那么眼界高了，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工作，攒下每一分钱。如果能攒到七、八万块钱，他要做一个全面而细致的市场考察。失败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可以让你吸收很多宝贵的经验。他有一种直觉，如果再创业，他一定会成功的。
那天是李成的生日，当时李成并不记得，只是后来出事后，他回到家中看见赵素素给他送的蛋糕，才记起那天是他的生日。蛋糕很普通，在白色的奶油上雕着一圈儿玫瑰，在玫瑰的中央处用果酱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一连串的失败，让李成很受打击。失败对谁来说都不是快乐的，那些可以微笑承受的人也不是他们心里高兴，只是他们心态好些罢了。李成一直都有一个想法，他想买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把父母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父母一直在农村，生活条件不好，而且父亲自从摔伤以后，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伤腿都疼地睡不着觉。城里医疗条件好，李成可以带父亲做些理疗，这样能减轻一点他的痛苦。李成不想也不能在失败的浪潮中淹死，他必须在生活的大海里奋力拼搏。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早，很勤奋地工作，再艰苦，他都必须奋斗。
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凉，厚衣服还穿在身上，但李成已经跑得满头是汗了。电脑维修公司是按定额提成的，他每天多跑几家，就多挣些钱，至于生日的事，他早就忘了。农村孩子不像城里人那样对生日多重视，从小到大，他只记得父母给他蒸一次满笼，好像是蒸了一大锅馒头，然后在每个馒头上用洋红点一个点儿。馒头又大又白，十分香甜，要比现在的蛋糕好吃多了。在李成吃馒头的时候，家里的那群鸡咯咯叫围在他周围，如众星捧月。
想想赵素素，李成心里头就装着满满的幸福。赵素素真是个好女人，她是一个兰花一样的女子，看着并不妖艳，可时间越长你越会感觉到她的好。李成认为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到了赵素素，这和《平凡世界》里孙少安对他媳妇说的一样。每天晚上回到家，不管有多晚，等待他的永远是一口热腾腾的饭菜。早晨饭都是李成做的，因为每天他都起得很早，闲着也是闲着，他不想让赵素素起太早，女人起早容易老。他就像一个风筝，无论在哪里飞，心永远会留在赵素素哪里。
李成记得，从赵素素家到自己家隔了一块油菜花地，每年春天时，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里，浓郁的花香都让人忍不住打喷嚏！那满地的金黄会变成一块高贵的地毯，蹦蹦跳跳的赵素素就是从地毯的那边来到这边。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暮归的老牛是我的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赵素素边走边唱。
赵素素和李成是邻村，李成家在村尾，赵素素家在村头，两个村离得很近，只有100多米，是一个大队。他们是在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上的学，只是李成比赵素素高了一级。
似乎两家子从老辈起就很好，上小学时，赵素素有什么不会的题都是跑到李成那去问，一来二去，嫌麻烦，后来放学后就直接跑到李成家去作业了。那时赵素素头上扎着羊角辫，穿着一个碎花的小花褂，一双大眼睛特别灵动。母亲没有女儿，每次看到赵素素的到来就会两眼放光，随手会抓上一把花生或枣装到她的褂兜里，比对李成还好！邻家的二嫂子笑着给母亲开玩笑说，等着丫头大了就给你当儿媳妇儿吧？赵素素扑哧个大眼不说话，母亲笑着说，俺家李成这么丑！那配得上人家这么俊的闺女呀！因此李成从小就知道自己配不上赵素素，他没往那面想，只是把赵素素当妹妹看待。直到初中住校后，赵素素才不来李成家做作业，可每个星期六放学，都是李成骑车子带赵素素回家。
李成带着赵素素从中学里出来，他喜欢把车子骑得飞快，像风一样从乡镇府的门口飞过，然后拐到旁边的小路上，那里有时会有几头牛，有时会有一群羊。他拼命地按着车铃，那些牛和羊就会惊慌失措地跑到沟里。这会惹得放牧的老头骂上几声，可等声音飘过来的时候，李成已经到了远方。车子飞驰着，李成能感觉赵素素紧抓着自己的衣裳不放。
赵素素习惯了他飞一样地骑车子，还包括他的长相。她从来没有觉得他长得丑，反而觉得很耐看，让人有一种亲近感。青春期的她老是做梦，有时梦见自己和李成拜花堂成了亲，最后进了洞房。第二天醒来，好让人难为情，头都抬不起来。从心里讲，赵素素喜欢李成，从小就喜欢。上小学时，每次做完作业，李成就会带着赵素素满村子疯跑，有时把割草的事都忘了。李成会把坏蚊帐撕下一块，做成网兜。在春天里，就用它去捉蝴蝶，遇到好看的蝴蝶，他们会追出二亩地。捉到的蝴蝶会被赵素素仔细地夹在书本里，这样的书，他们现在还保存好几本呢！也许从小就在一起，赵素素和李成在一起就感觉踏实、亲切、可靠。
那情景永远不会被李成忘记。当他风一样地赶到现场时，篮子在风中摇晃着，里面还有一把芹菜。辣椒、西红柿、黄瓜散乱地洒落在地上，赵素素在不远处安宁地躺着，脸上并没有痛苦，像是一个熟睡的婴儿。只是从头发里透出来的鲜血，殷红了马路上的柏油，像一朵盛开着的玫瑰。李成轻轻地将赵素素抱在怀里，脱下上衣披在她身上，看着她的脸庞，苍白而又安详。赵素素只是睡着了，可能是太累的缘故，昨天她加班到11点，又洗了一小时的衣服，所以她很累，她需要休息。李成觉得她会醒来，到等她醒来后，他们一起回家，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周围围着很多的人，警车闪着迷离的灯光停在一旁。李成突然想到那句，热闹是他们的，和我无关。风静静地吹来，一丝头发飘了起来，然后落在赵素素的脸上，又被李成悄悄地拂到耳后。当所有的忧伤汇成一条河流，你会发现，哭泣已经不再属于你，属于你的只是那一缕哽咽而孤独的风！
这世界似乎离自己很远，虽然这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群，可他们变得很模糊，声音飘荡了一千里才来到这里。孤独变成了一堵墙，将李成和赵素素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马路变成了一片白云，风把那些人群像灰尘一样地吹走。李成抱着赵素素躺在白云里，阳光是金色的，把赵素素苍白的脸照出了健康的颜色。李成一直抱着赵素素，抱了很久。
家里的桌子上，除了那个蛋糕还放着一个扎着红丝带的礼品盒。那里面放着一款手表，是李成最喜欢的那款。一周前的一天晚上，李成和赵素素在商场闲逛，赵素素问李成，你最喜欢哪款手表呀？
李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抱着那个盒子，无力地靠在墙上，又顺着墙无力地滑了下来，最后坐在地上。无声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落了下来。家还是那个家，只是没有了赵素素的身影，也没有了她的声音。可她的衣服还挂在那里，梳妆台上还摆着她早上刚用过的梳子，床头上还有她没看完折折页的书，橱子里还放着她为父母准备的礼物。这就是生命的脆弱呀！只是一个不小心，生命就流失了，像风筝被剪断了线。回不来了，永远地回不来了！象这时光一样，象这流水一样！在恍惚间，李成觉得赵素素在厨房里做饭，当他满心欢喜地去寻找时，发现厨房空荡荡的，只有门后水池里游动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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