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嫚的婆婆摔了一跤，阿嫚和丈夫大伟把婆婆送到医院，医生说骨折了。夫妻俩一夜没睡，跑前跑后，带婆婆检查、看病、办住院手续。全部忙完已经快凌晨5点了，天都亮了。
婆婆要求阿嫚留下来陪护，让儿子大伟回去正常上班。一晚上都没有好脸色的大伟，终于清醒了一把，让阿嫚回去，他请半天假。
阿嫚把车钥匙留给大伟就走了。
阿嫚不再像曾经那样，去张罗婆婆的毛巾、香皂、便盆、饭碗、手纸、蛋糕、水果。她终于明白了，这些也可以是儿子去操心的事。
家钥匙阿嫚带走了，大伟要怎么回家，阿嫚不想去操心。反正她再怎么反对，大伟还是始终在婆婆家留了一把自家的钥匙。20年了，阿嫚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觉得那个家好像并不完全是自己的家。婆婆总喜欢偷偷地来她家翻东西，然后再解释，我是担心你们有衣服晾在外面，被雨淋了。
难道南京是热带雨林吗？天天地下雨不成？
阿嫚从婆婆的病房里出来，直接喊了辆出租车。这个时段的虎踞路特别漂亮，虽然看不到太阳的身影，却能看到明亮的光线洒在城墙上的斑驳，和透过树叶洒在地面的影子。望着越来越亮的天空，阿嫚一点也不困，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
婚姻就像这段城墙，人人看着都觉得好看，还挺庄严肃穆。可是走到城墙根儿，摸一把古砖，却粗糙地磨手，稍微用点力的话，掌心被磨得生疼。摊开双手，掌面带着灰尘和擦痕，有时还会混着小虫子或者树叶的一角。
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跟婆婆家的小区只隔着一条马路。有一次，阿嫚发现床头柜里的套套被人动过。她是藏在下层抽屉的最里面的，上面还用叠好的内衣遮挡了一下。那天，阿嫚往里放洗好的内衣，发现套套在抽屉的最显眼处。
周末回去看公婆，婆婆就找阿嫚谈心了。
“嫚啊，你们要悠着点啊，女人没事儿，男人伤身体的。你看，才一个星期，又少了一个。”
婆婆说这话的时候，小叔子夫妇就在客厅的另一边陪孩子玩。阿嫚不确定他们听到没有，但是阿嫚相信小叔子和妯娌的听力都是正常的。但是大伟并没有听到，他陪着公公下楼去取报纸了。
阿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很想跟婆婆说：“没问题，你去跟你儿子讲！”
但是她二十多年来的家庭教育，以及自己的职业素养，让她说不出口。甚至，她觉得顶撞婆婆都是不对的，尤其当着小叔子和妯娌的面。
阿嫚找了个理由，先走了，没有等大伟。
大伟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脸色很难看。整整一天，他并没有给阿嫚打过电话。手机、座机都没响过。
大伟换好拖鞋，开口就问坐在沙发上看本闲书的阿嫚：“你今天怎么气着妈妈了？”
听了这话，阿嫚已经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又升了起来：“我怎么气着你妈了？你妈说了啥你不知道吗？”
看得出，大伟在使劲压着怒气：“我和爸爸上来的时候，妈妈在哭，哭得很伤心，说你走了。妈妈说，她不该劝你注意身体，让你少熬夜。妈妈是好意，你也听不出来吗？”
“好意？好意能那样说话吗？”
“不是好意，能劝你吗？把你当女儿才会关心你！”
“把我当女儿？你妈啥时候真把我当过女儿！”
“妈妈好心劝你几句，你甩脸子就走。我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我妈！”
……
吵到后面，阿嫚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阿嫚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她轻易不哭，但是一哭就脑壳生疼，疼到无法思考的那种。大伟并没有来哄她，因为大伟认为今天是阿嫚不识好歹。
阿嫚很想一走了之，可是，妈妈再三交代过，嫁了人以后，如果吵架，不能闹离家出走，那样没家教。那天晚上的阿嫚，不知道自己哭到什么时候，哭累了睡着的，就在沙发上。她是冷醒的。九月的白天依然酷热，夜晚却有了丝丝凉气。
清醒过来的阿嫚，悲哀地对自己说：阿嫚啊，你离家出走，能走到哪里去呢？买张车票回北京吗？母亲会立刻将自己“押送”回南京的。
阿嫚开始后悔，为什么结婚前自己不买套小房子。婚前，阿嫚手里的积蓄，买个小房子没有问题，那时南京的房价5000都不到。
结果，钱全部填到了婆婆名下的那套小房子里。
婆婆说，那套房子是给他们的婚房，以后就给他们了。所以，装修要他们自己出钱，一是本来男方出了房子，女方该装修；二来，他们老两口没钱，钱都买了这套房子了，今后养老的钱都指着那点退休工资慢慢攒呢。
婆婆三两句话，就成功地勾起了阿嫚的圣母心，她甚至很有负罪感。
当时，阿嫚还拒绝了哥哥们给她买套房子的建议。
阿嫚有四个哥哥，两个是亲哥哥，还有两个哥哥，其实是阿嫚父亲的战友杨叔叔的孩子。杨叔叔牺牲在越南，不是大家所熟知的那场战争，而是更早的那场。杨叔叔家的阿姨，受不了这个打击，思念过度，几年后也走了。阿嫚的父亲就把杨叔叔的两个儿子都接到了家里。
阿嫚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四个哥哥都是自己的亲哥哥，只是奇怪为什么两个哥哥不跟爸爸姓。阿嫚只记得那个时候，妈妈每天都要蒸两大锅馒头。后来阿嫚自己有了儿子，才知道母亲当年有多不容易。四个长身体的男孩子，就是四头大象！睁开眼就是吃，进家门就是“妈妈我饿了！”
阿嫚当年大学毕业时，坚决不肯回北京，就连大哥拿美食引诱她回到父母身边，承诺只要她肯回北京，继续每周带她去吃大餐，随便阿嫚挑地儿，她都不肯。
阿嫚好吃，但从小母亲管得紧，不许她随意吃。母亲的观念是，女孩子不能嘴馋，馋嘴的女孩儿容易被人引诱。上大学之前，每周哥哥们会轮流带她去过把嘴瘾。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反正每周都会有一个哥哥带阿嫚出去吃一顿。后来，阿嫚怀疑，当年哥哥们是不是有排张班表，来保证每周都有人值班带吃。
母亲气得不行，说：“你们就惯她吧！看她出嫁了还有谁惯着她！”
想不到多年以后，一语成谶。嫁了人，果真再也没有人惯着阿嫚了。
当年的阿嫚宣称要逃离母亲的“魔掌”。后来，不断被婆家进行着“抗挫折训练”的阿嫚，才明白母亲的怀抱有多温暖。
嘴上说着要把你当亲女儿的人，未必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像驻马店的某位女士，说对养子视如己出，却把养子养得满头是疤，头顶的疤痕成年以后都清晰可见。
阿嫚还沉浸在往事当中，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在问：“请问要送您进小区吗？”
阿嫚选择了在小区门口下车。她的心里长满了荒草，落满了枯叶，今天的初升的阳光很好，阿嫚想慢慢走回去这段路，让阳光也晒一晒自己的内心，暖一暖自己冰凉的心房。
阿嫚和大伟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介绍人觉得两个人都在五百强的外企工作，应该有共同语言，而且大伟看起来稳重成熟，在公司口碑也不错，应当是个可靠的人。
当时阿嫚刚刚从五百强外企辞职，准备给自己放一个大假。回家住了一个月，受不了母亲的唠叨，又逃回了南京的出租公寓。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婆婆认为阿嫚配不上自己儿子。婆婆认为，阿嫚是没有工作的！何况婆婆一直把大伟的外企主管身份，当最是家里最有排面儿的事，很是自豪。
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让阿嫚也没有去挑剔大伟的学历不如自己，家庭不如自己。也可能，是大伟的成熟稳重的气质，吸引了阿嫚。阿嫚从小被父亲和哥哥们爱护，她习惯了接受成熟稳重的男子。
阿嫚的哥哥们内心里都觉得自己的妹妹太憋屈了。大伟做妹夫，不是他们心中想象的妹夫该有的样子，从家庭环境到个人条件，都让阿嫚受委屈。
大伟是职大毕业的大专生，阿嫚是正规院校四年制本科毕业的，20多年前的本科生并不是很多。阿嫚跟大伟认识的时候，正在读同等学力研究生。
阿嫚的公公和婆婆都是以工人身份退休的，婆婆识字都不多。阿嫚总觉得，婆婆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后来她才明白了，那就是人过多地耍弄心机的时候留下的气场，一种阴性物质聚集太多之后给周围磁场带来的负面干扰，这会让周围的人感觉到不舒适。
阿嫚和大伟的恋爱，家里人都反对；决定结婚，家里人都不同意。二哥直接说，这家人家风不正，妹妹会吃苦头的。阿嫚跳脚：“你又没去过他家，凭什么说人家家风不正？”
二哥说：“窥一斑而知全豹，不用去他家看，听你说过的几件小事就可以知道，这家人不善良，家风家教有问题。”
阿嫚出嫁的时候，阿嫚父母气得没有出席婚礼，只给了嫁妆。阿嫚也不用偷户口本领结婚证，上大学时阿嫚的户口随着学籍落到了南京，毕业之后，只是从学校迁出来而已，阿嫚自己就是户主。最后，是大哥大嫂代表全家来参加婚礼的。父亲说，你们妹妹出嫁，娘家一个人都没有，这样不好。父亲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担心他的宝贝女儿日后被婆家欺负。大哥大嫂主动做了全家人的代表。
当老大不容易呀，肩上任何时候都是责任大于喜好，只能做应该做的事，并不能够常常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嫚的婚礼，只在南京办了一场。按照阿嫚的意思，都不需要办婚礼，两个人拿休假去西藏新疆玩一趟多好。阿嫚的婆婆不允许，必须要办，但是钱我没有，你们俩收入高，自己付酒席钱。
最后，酒席钱是大伟和阿嫚自己去结账的。礼钱，婆婆倒是没争，让亲朋好友把红包都给了伴娘。当时婆婆那边的亲戚还好不开心，觉得婆婆亏了。
结果，阿嫚的哥嫂前脚走了，后脚大伟就把所有的礼钱都送回到婆婆家了。包括阿嫚的小姐们给的红包。新婚夜，数完数字之后，阿嫚也没太在意，钱全部放在包里，想着有时间了去银行存起来。那时，她还不知道婆婆有去她家翻东西的习惯。
阿嫚气得跟大伟吵了一架。
大伟说，这是还父母买房子的钱。要知道，这些礼金里，虽然阿嫚邀请的人不多，只有四桌，但礼金是总金额的一半还多。男方的亲友同事一共十一桌，收到的礼金跟阿嫚这三桌差不多。
直到这时，阿嫚才知道他们结婚的房子，房产证上是婆婆的名字，阿嫚一直以为是大伟的名字。而且，装修已经是阿嫚和大伟共同出钱的。也就是说，阿嫚的婆婆通过娶媳妇儿，拜拜赚了一套房子的钱，和一套房子的装修。
再到后来，阿嫚才知道，这房子是拆迁商品房，婆婆一共只付了一万多。而大伟送回去的礼金，是近3万元，2001年的3万元，可以直接买一个小套。
也许，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欺骗的种子。
也许，那个时候，就应该按照小环说的“第二天就去离婚，也不受这窝囊气！”
（这是@青衣的书影世界 2021年第349篇原创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