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看就是老实人。”
“你看上去就很老实啊。”
“这孩子吧，就是太老实了。”
从小到大，我听到别人对我最多的评价，就是老实。
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独自抚养我，每当她出门上班，都会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而我也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这让妈妈很是欣慰。
所以每逢逛街遇到熟人，妈妈都不会忘记夸我一句:“孩子老实听话，让我省了不少心。”
那时我面对大人们的称赞艳羡，心里满是开心和骄傲。听话又老实的孩子，多么让人羡慕啊。
所以后来上学了，我继续保持着安静沉默，自然也无一例外地得到了所有人对我“老实”的评价。
对我来说这原本是好事，但与此同时苦恼也随之而来。由于过分沉默，课外活动我很少参加，老师提问让同学举手回答，我也从不主动，这让老师们都很伤脑筋。
单就不举手回答问题这件事上，老师就和我妈聊过好几次，说的最多就是：“这孩子吧，就是太老实了。”
我在旁边听着老师说的话，抬头看到妈妈微蹙的眉头，那是我第一次为“老实”这个词感到羞愧。
好像以前让我引以为傲的乖巧听话，都在这一刻变成了过错。
再后来，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老实”，所以和我相处时，要么不留分寸无所顾忌，要么就是以欺负我为乐。
反正你很老实嘛，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其实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只是喜欢安静，并不是懦弱无能；我不还击，不是因为我太老实，是因为我脾气很好忍了下来。
可惜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因为我过于老实，所以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我无法理解，什么时候老实也成了一种错？不参加活动，不举手回答问题，甚至是受人欺负，都是因为我“老实”吗？
这些都不得而知，但从那时起，我开始对“老实”这个词心生厌恶。
02.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中，不出意外，刚入学不久，我又成为大家心中的“老实人”。
这个标签如同一滴热油落在我的心上，叛逆的火焰因此开始熊熊燃烧。
我决定反击。
该如何反击呢？我尝试过反驳，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所说的话，在他们眼中这只是我谦虚的托辞，我的辩解根本改变不了大家对我固有的第一印象。
说没有用，那就亲自去做吧。
仿佛是释放天性的一个契机，我学着周围一些“坏学生”的样子，不守纪律，嬉笑打闹，吵架逃课，怎么离谱怎么来。
渐渐地，很多人看出了我的变化，便很少再欺负我。
当我看到有人因为我偶尔吐出的脏话，而目瞪口呆的样子时，我的心里竟有一种变态的快感。
老实有什么用？只不过代表着畏缩、怯懦，软柿子好拿捏罢了，我不是这样的性情，也不要做这样的人。
我急于打破大家对我的误解，恨不能剖开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欲望，并把它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但很明显，我做得过分了，大家确实对我产生了改观，不过这份改观里更多的是对于我“堕落”的感叹。
同学不再说我是“老实人”，说的最多的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啊，之前装得还挺像个老好人”。
老师和家长则对我恨铁不成钢，拼命寻找从前那个安静又听话的我，时不时就摇头哀叹:“你以前很老实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不是他们先入为主武断地给我的性格下了定义？
没有人问过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自己很老实，为什么在我颠覆了他们的想象之后，又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
我不想再解释，任由他们对我冷嘲热讽，扼腕叹息。
03.
到临近毕业时，班里进行了最后一次座位调整。
我拖着我的书包和课本来到新座位，没等我收拾完毕，旁边的女同学，也就是我的新同桌，伸出手轻轻拍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发现是一张不甚熟悉的面孔，便诧异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对方却欲言又止，想说的话纠结许久，才试探着开口说道:“那个，对不起啊，之前我对你态度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意思？我在脑海中努力搜索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之前我和她做过一次同桌，那时候她也和别人一样，以为我是个老实人，就肆意嘲笑欺负我。
所以现在是发现我变了，才来和我说对不起的吗？
我只觉得可笑，正准备反击回去时，却看到了她紧张不安的神情，甚至还有……恐惧。
原来现在的我已经让别人忌惮了啊。
我知道此刻,我应该大笑一声感到十分痛快的，我这么努力改变，不也是为了扬眉吐气的这一天吗？
可当我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时，我不由得想到了那句“战恶龙者终成恶龙”。
难道我从一个被害者，变成了一个欺凌者吗？我莫名觉得很难过，忍不住问她:“你好像害怕我？”
她闻言讪讪地笑了一声:“也不是，就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回想着我曾经做过的事情，究竟是自暴自弃的坏学生，还是误入歧途的老实人？
我也不知道了。
04.
多年以后，长大成人的我，逐渐消减了当年的逆反心理，也坦然接受着许多人对我不同的评价。
只是每次想起从前那个为了摆脱“老实”这个标签而拼命折腾的自己，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酸涩。
这些年来，“老实人”这个词就像烙印一般吸附在我身上，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反抗，去挣脱，甚至不惜做出违背本心的行为，以期待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可那就是真正的我吗？
我为此纠结迷茫了很久，直到前段时间看到网上有一个话题“青春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我点进去后，看到评论里有人说：很讨厌别人说自己老实。我这才知道有这种抵触情绪的人不止我一个。
也有许多人和我一样，为了甩掉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老实”，做出了许多离经叛道的事情，想通过这些放纵忤逆的行为来证明自己并非是别人心中的老实人。
然而挣扎到最后才发现，不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异类”。
当我看到那句“我只是不想被人说老实，我只是很讨厌老实这个词”，我的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是啊，我并不是粗鄙乖张的人，我只是不喜欢被人说老实而已，可是把我变成了一个笑话的人，偏偏就是我自己。
老实不是错，错的是强行给我下定义，却又不容许我反驳的人，是倚仗我的隐忍而肆意欺压我的人。
这样想通后，我可以坦然释放天性随意而为，哪怕在有些人看来它并不正确；我也可以反抗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
“做你自己，是你能给别人最好的建议。”
但前提是，不要扭曲了原本的自己。
毛不易曾经说过:“你要允许一些人，拥有安静的青春。”
很不幸，我原本安静的青春被我自己打碎了。
不过对我来说幸运的是，如果再面临这样的局面，我还是会坚定地告诉对方:
“请不要再说我是老实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