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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尖:告别这个“文化庸俗”的时代,影视圈需要一场左翼运动

观察者网:刚才我们聊了中国影视剧“走出去”,同时我们看到近几年好莱坞也在“看过来”,从之前的《摘金奇缘》《花木兰》到今年奥斯卡获奖的《瞬息全宇宙》再到《三体》,中国题材十分火热,但似乎中国本土的观众不是很买账。

毛尖:这其中很明显的原因是中国观众的整体水平起来了。其实我们中国观众的影视阅读视野是全球最广的,不信你去美国的录像店去看一看,他们销售的片种远远不如中国观众在网上能看到的全球的片种。现在确实已经不是好莱坞包打天下的时代了,观众会用一种相对平视的眼光来看美国的电影电视剧文本。

另一方面,美国这些年在面对中国观众时做得确实不够好。美国电影表现中国形象经历了非常漫长的演变,从当年非常妖魔化的傅满洲形象到后来《花木兰》、《功夫熊猫》《碟中谍》,慢慢面对中国观众要票房时,开始为中国市场定制一些情节等等,好莱坞其实在中国的表现上看上去表达出好像更“正常”的中国人形象,但其实他们因为受制于自己非常明确的商业目标,表现上反而有点窄化和单一化了,中国观众面对在看了这么多文本以后,当然会对此有不满意。

就像这次美版《三体》的一些人物造型,中国观众会不满意,觉得叶文洁“不像”等等,因为我们有了自己的《三体》了,美国人拍出来的东西不再作为“最高标准”了,我们在美学上逐渐获得了新的发言权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记得王安忆老师和我们说过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她的书在国外有译本,她到法国去法国摄影师给她拍照时经常让她摆一些很奇怪的造型。她后来想这个造型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现其实法国摄影师让她摆的是当年拍30年代明星的时候那种具有贬义色彩,带有东方主义概念的造型,后来王安忆说我没有办法拍这个姿势。

总之,当我们自己建立足够的文化自信的时候,我们就要进入这个场域,把我们自己的美学带进去。

观察者网:说到中国自己的审美崛起,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电视剧市场也涌现了一批艺术价值和口碑俱佳的作品,比如《漫长的季节》,这部作品给您印象最深的部分是什么?

毛尖:《漫长的季节》这部剧我觉得可能是不仅今年“封神”,可能未来几年也都很难超越了。

我自己看《漫长的季节》的时候会特别喜欢工厂改制前的段落,这里面有我自己少年时代尾声那种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交织的东西,让我重新回到了那个又浪费时间、同时时间又像黄金一样的少年时代,仿佛很多过去的东西在我们身上复活,现在的东西又赋予了过去一些新的能量,我觉得好赞。

这部剧最打动我的是那种矛盾性,从主人公王响和儿子王阳对于诗歌的争论中就可以看出来,导演辛爽对那个年代有着非常浓重的乡愁,你会感觉到他在情感上很依恋那个时代,但是在美学上又有点俯视那个时代:

比如说在那首统筹全剧的诗歌中,“打个响指吧……”,我们看第一次这首诗歌出来的时候,范伟饰演的王响看到儿子的这首诗,然后他就教训儿子,他说诗歌要讲究合辙押韵,他说打个响指后面就应该是“吹起小喇叭打滴答滴答”。第一次我们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在美学上是站在王阳这边的,觉得王响很好笑,但看到最后我们因为爱上了王响这个人物,我们就会特别希望如果整个剧是以王响的视角写一首诗该有多好。我在中文系的创意写作课上让全班同学站在王响的视角接着滴答写下去,学生也都写了,但是你就会觉得这确实是个现代主义时代了,而不再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时代了。

所以我觉得整部剧统筹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又把这种具有矛盾感和暧昧性的东西留在了文本中。再比如说,从任何意义上说沈默这个人物都是个杀人犯,照理说应该是个很坏的人,但是我们看电影的时候会觉得沈栋梁更坏;说傅卫军这个人刚出场的时候看上去是个很残暴的人,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都很喜欢他、很同情他,包括那个港商他死得很惨,即使他罪不至死是个受害者,但是他死的时候没有人特别去同情他。

最后那场雪飘下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场“法外的雪”,在这里面辛爽重新建立了坏和好的秩序,重新建立了这个时代的一个道德感和美学感。

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辛爽给了当下这个非常庸俗的时代一个耳光。我有的时候真的会觉得这个时代其实蛮无聊的,像成都太古里街拍、大S的床垫这样的事可以在网上发酵一个星期——我们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浪费了特别多的自己的内心生活。我们的生活留给文艺的空间实在太小了,但是另一方面总有一些事情是要交给文艺的。我觉得辛爽完成的最好的事情是他从法律那里把有些人的审判权握到自己手中,我们对里面的那些罪人重新有一个新的审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辛爽重新为全民为艺术圈拿回了法外之地的说话的权利,这是特别令人振奋的。

观察者网:漫长的季节给我们另一个很不一样的地方是,和《钢的琴》一样,它强调了共和国工人身上和艺术的紧密联系,比如说王响这个工人家庭的两个儿子都有很强的艺术天赋,比如绘画、音乐、诗歌……而不是刻板印象中和艺术毫不相干的工人形象。

毛尖:是的,这个也是我觉得漫长的季节挺好的一点。我们现在很多人往往在文化上会俯视工人,但其实在在我们自己成长年代,工人的才艺往往是非常突出的,我自己的叔叔是一个工人,他用今天的眼光来看的话,仿佛他肯定是社会底层了,因为他是一个钳工,但当年他是个8级钳工,他是拥有非常高的尊严的,

而且他弹得一手好琴唱的一首好歌,喝酒的时候旁边有人会给你倒酒——这是我们当年那个时期工人所拥有的尊严感,尤其是文化上的尊严感,但现在我们没有了。我觉得辛爽为我们做的很好的一点,他用艺术的方式又把那个时代工人的尊严感召唤回来了。

包括《漫长的季节》里的工厂的那种样貌,你会发现同样是工厂的表达,社会主义的工厂和卓别林《摩登时代》里那样的法西斯工厂有根本上的不同。社会主义的工厂里有王响这样的工人,这些人有才艺,有主人翁意识,比如王响回去管乱翻垃圾的老太婆,厂里出了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去做“积极分子”,作为先进工作者要主动参与处理案件……这些工人当年所具有的文化上的优越感是漫长的季节中为我们拿回来的,我觉得这也是特别好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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