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心理分析家（谑谐曲）
如果你想听一听心理分析家们说得多么流利、却并不总是正确的话，那么你就该听一听比较年青的那些精神病的社会工作者们讨论神经官能症或精神病的言词。你会听到他们关于人类灵魂中伟大的冲突那些浮浅的谈论。他们的话虽然流利，却不见得正确；他们在心理分析学会上说得头头是道，有时候你也可以在心理分析家们出版的报告或书籍中，看到既正确又优美的文章。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会有这种感觉，那就是这种新的语言想要用希腊或拉丁辞汇探测人类无意识的心理过程。在这里你也可以看到诸如此类的话：“心理的——性的成熟，依照欲力的理论，在个人通过了前生殖器期的发展阶段——这个阶段的性格是多变而倒错的——到达了一个新的严格整合期，适应了生殖器阶段。”你还可以听到这样的说法：“在心理——生理的成长中毎一个阶段，都有性感期的某一部分的特别激奋反应与之相应合。”你还可以读到：“有些创伤性的事情，可以骚扰人格的平衡，造成退步，退回到婴儿期中对某种东西早期的执着上去，”以及“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的种种变化，显示了患者向肛门虐待症的层面退缩，动力性的决定了他的性官能，影响了恋母情结的发展。”这些话把你弄得头昏脑胀，叫你两脚悬空。在心理—生理研究的基本概念的三个部分——心理发生学、转变和特例——之间，把你像一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你打开一本新的心理分析书籍，读到下面这样的话：“呑食粪便的冲动有性欲的渊源(要把以前刺激肛门性欲期的东西，用来刺激口腔性欲期)同时代表了一种想要回返自恋平衡的意图；以前扫除的东西必要重新注入。”这种字句的展览就像武装部队一样，因从读者面前走过。请相信我，你看到的那个东西往往是空洞无物的。你一页一页的读下去，读着这种公式化的看起来像模象样的句子，但这些句子不肯变成活泼泼有生命的东西，它们所代表的并不是对人性的洞察，而只是专家们的术语，就像雹尔姆斯(Holmes)法官所说的话，它们“意含着一种装模作样的心理。”你被这种文字的旋转木马游戏搞得头昏脑胀，于是转向桌子上一本分析杂志，翻开一页，第一个句子来到眼前的是这样：“在许多早泄的例子中，我特别注意到在尿——肛门固着之外，还有尿道退步的幻想。”你再翻阅过去，发现一篇讨论弗洛依德关于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的文章。你本来想了解一下这两者最基本原理的深刻思考，其中之一创造生命，另一种则毁灭生命；然而，当你看下去的时候，你却不知所云，因为作者把弗洛依德的言词用另外一种言词来代替了，用了“力比多”(libido)和“底斯屈拉多”(destrudo)。当时你以为它们所讲的只不过是astrudo (抽象的东西)。可是在这里你又错了。他们用这些用词不只是声音，而且还有内容的。如果这些用词所组成的生活事实，用平白的英语来说会容易了解得多。亲爱的朋友，你这里的问题是由于不了解心理分析家们。尼古拉斯•慕雷•巴特勒斯(Nicholas Murray Butlers)曾经说：专家就是专门术语懂得愈来愈多，而内涵懂得愈来愈少的人。这个定义应该扩充。
在这里让我说一说心理分析家的另一个特点，那就是神话的应用。我喜欢希腊神话，就像我喜欢其他神话一样，但是我看不出为什么要把神话中的许多人物用到心理学的研究中。地质学家并没有把创世纪中希伯莱的人名用来描写地球的形成，洪水的发生等等。为了要让某些特殊的心理过程使读者或听众明白，引用神话的故事或人名固然有它的意义，但是如果以为只有用希腊的神名或英雄的名字，才能让我们明白心理过程的情况，那就变得荒唐无聊。在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中，罗伦佐(Lorenzo)和耶西卡(Jessica)坐在波堤亚的门口台阶上，这时罗伦佐说：
我想，
——在这样的夜晚
屈洛鲁斯(Troilus)坐在特洛城的城墙上
叹息，他的灵魂飞向希腊军营的帐蓬，
在那里克莉希达(cressida)正在憩睡
现在他跟她的爱人就用种种的幻想谈起古时候的事情
耶西卡：在这样的夜晚
提斯比(Thisbe)心惊胆跳的走过露水的草地
看到前面有狮子的影子
惊恐逃走。
罗伦佐：在这样的夜晚
狄朵(Dido)手上拿着垂柳
站在荒野的海岸边，挥手招他的爱人
重返迦太基
耶丝卡：在这样的夜晚
梅狄亚(Medea)收集了药草
想要使年老的艾逊(Aeson)重返春青
听起来这些相当美妙，可是这是诗，而不是科学。埃默森(Emerson)曾经说，“文字是思想的衣裳”。可是心理分析学上许多借用神话的名词，已经不是思想的衣裳了，而是思想的化装舞会。当你阅读心理分析的文献时，你会感到你好像在参加法国皇帝所偏好的那种化装舞会，先生女士们都穿着古希腊的服装，拿着他们所象征的物品，赫丘利斯拿着他的短棍，代表力量的象征；奥菲斯(Orpheus)带着他的七弦琴，代表了音乐的力量；黛安娜(Diana)代表了贞洁……所有的神、半神、女神，以及神话里各式各样的人物全部出现。一个心理分析家难道有必要像希腿神话的讲师一样吗？这究竟是必要的吗？
在心理分析的书籍和讨论中，你会看到伊底帕斯情结，还有他的妹妹伊莱克屈拉（Electra）情结。你会看到纳西斯(narcissus)在池塘里看着他自己，你也会看到潘杜拉(pandodora)情结。英国的某一位分析家会让我们分别什么是“奥兰斯”(ourans-)式的嫉妒和“莱奥斯”(Laios-)式的嫉妒，以及“宙斯”(Zeus-)式的嫉妒。你会读到艾洛斯(Ercs)控制了人的种种行动，然后用“力比多”(欲力)做为他的使臣，在幕后你又看到沉默不言的散纳吐斯(Thames)；而泰希(Tyche)和安兰克(Ananke)变成了我们文化的父母亲。另外戴蒙尼安（Daimonion）则站在墙角的地方等候。
很容易预料，心理分析的术语绝不会到此为止。心理分析家们都明白，这还不够，还不能把人的无意识心理过程说得明白。我认为奥林匹斯山还有许多的神和英雄，都可以用来作为心理分析上的用词。而不幸的，到现在为止还被我们这门科学所忽视。海拉(Hera)情结可以描写女人意识中跟兄弟乱伦的倾向；奥瑞斯提斯(crestes)情节可以用来描写一切要谋杀自己母亲的倾向。当我们说一个女人在无意识中想要屠杀自己的孩子时，为什么不用梅狄亚(Medea)情节呢？
到目前为止，心理分析学还在用过时的形容词——阉割情综，然而每一个高中学生都晓得，乌兰奴斯(Uranus)岂不是被柯罗诺斯（Croncs)所阉割吗？当我们说一个人性能力过强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赫丘利斯情结呢？精神官能症的患者不健康的野心，为什么不直接了当的称作赫洛斯屈拉特斯(rcerstratus)情结呢？某些强迫性的心理官能症的患者，在面临两种事情的时候，不知选择那种是好，因为在他看来，两者都充满危险。我建议前面的这种情况可以称做希拉(scylla)，后面这种情况称作夏瑞狄斯(charybdis)。自我迷恋(Narcissism)的现象在心理分析学的理论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那么无意识的罪恶感为什么不叫做艾瑞症(Erynism)呢？而女性的同性恋岂不是很可以叫做沙孚症(sapphoism)？对于男人消极的同性恋倾向更可以用甘尼米狄症(Ganymedism)来形容了。在希腊神话中还有那么多神与半神，可以用来作为心理分析学上的形容词与名词，而这些都还被我们忽视了。
不过现在已经有转机。去年波士顿的一个心理分析学家，把女人对于孩子的态度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稂极母性的女人，他称做狄米特(Demeter)型，而另外一种是比较倾向于知性的、而非女性的女人，这种女人他称做帕拉斯•雅典(Pallas Athene)型。英国的杰出心理分析学家弗鲁格(J.C.Fluegel)刚刚出版一本书，当他提到侵犯性转向自己的时候，他把它叫做复仇女神症(Nemesism)。当他说到无意识的自我惩罚需求的时候，他就把它叫做波利格拉提斯(pclycrates)情结。心理分析学的用词看来是相当有前途了。
现在让我们认真一点来谈这个问题。心理分析学用这些神话上的名词，并不是用来传递科学的内容，而是用来装饰。在这里讲了一些美妙的辞藻，只不过在炫耀心理分析者的学问。他们并没有要传达给读者真正的事物，而是要使读者分心。你会问，名称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用普通的名称，而不用艾洛斯之类的名称，难道讲的事情没有味道吗？可是心理分析者用这些名称别有用途。这些名称可以使他们免得费脑筋去独立思考，或者根本不用思考。
再者，采用神话上的比喻，有两种可能的结果：一种是你对这些神话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神话用词对你而言毫无意义；另一种情况则是你对神话故事知道得很清楚，对于他们每个名词或人名所代表的意义也都很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发现，用神话上的这些名字根本就不适合，因为他们跟心理分析上的许多事实并不是相合的。
弗洛依德之所以喜欢运用神话上的名称，是因为他对于希腊的文化真正有一种热爱，但是弗洛依德的追随者却显然不是这个样子。再者，弗洛依德年青的时候，希腊神话上的用词和比喻也是常见的用法。在那个时候，奥地利的一个检察官在指控犯人的时候，会说他崇拜酒神巴古斯(Bacchus)和爱神维纳斯。他这话的意思是指酗酒，好色。然而到现在还要用这些名称来表示事实，当然是过时了。
现在当你听心理分析的讲学，或念一本心理分析学的书籍的时候，你的意思本来是想对人有所了解，对人的冲突，对人的不幸，对人的享乐有所洞察，而不是以希腊的神或半神为对象。现在的心理分析者常常把古代的神话，和蹩脚的文体掺合在一起，使你不得不想到一种讽刺的情况。你会想到贾奎士•欧芬巴哈所作的曲子，《在阴曹地府的伊利波斯》所呈现的那种讽刺剧。(如果弗洛依德看到这出讽刺剧一定会哈哈大笑，他有一次告诉我说，他很喜欢欧芬巴哈的小歌剧。)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看腻了神话上的用语。我们很怀疑究竟这些名称是要给我们启发还是要使我们眩惑。如果不用这些用语，我们可能会觉得自在得多。有时候，我们甚至希望这些用语干脆都滚到阴曹里去——我的意思当然是说，滚到海底斯(Hades)那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