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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该找人聊聊」第十七章

小猫咪 育儿 2024-01-23杰克   心理治疗   宽厚   配偶   病人   抱歉   悲伤   想法   男友   父亲   记忆   自我   心理   时间   故事

第十七章 无忆无求 Without Memory or Desire

二十世纪中期,英国精神分析师威尔菲德·比昂(Wilfred Bion)讲过:心理师对病人应该「无忆无求」(withoutmemory or desire)。在他看来,心理师的记忆很容易渗入主观诠释,并随着时间变形;希求则可能与病人的心愿抵触。因此,记忆和希求可能让心理师对治疗抱持成见(称之为公式化概念〔formulated ideas〕)。比昂认为,心理师应该在每次晤谈时全心聆听病人当下的心声(不受记忆影响),同时对各种结果保持开放(不为希求所动)。

我实习时的督导很认同比昂的看法,我也以此为志,要求自己每次晤谈都要「无忆无求」。我欣赏不受既有概念或计划束缚,不持己见在我看来颇有禅意,很像佛教说的「心无所住」。可是在实务上,这其实更像是在模仿神经学领域的著名病人H·M,他因为脑伤的关系只能活在现在,无法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也无法为未来预做打算。我的额叶既然完好无缺,自然没办法让自己进入那种失忆状态。

当然,比昂的观点比我这里讲的更复杂,注意记忆和希求让人分心的面向也非常重要。但我之所以提到比昂,是因为在我开车去跟温德尔晤谈时,我突然在想:对病人(也就是我)来说,要是能「(对男友)无忆无求」,简直是老天赏赐的礼物。

又是周三上午,我坐在温德尔的沙发,座位A和座位B之间,刚乔好背后椅垫的位置。

我本来想从昨天早上的事说起。我在公用厨房看到一迭准备摆到候诊室的书报,最上面是一本叫《离婚》(Divorce)的杂志。我想象订它的人忙了一天回家,打开账单,翻开商品型录,接着映入眼帘的是杂志封面的鲜黄大字「离婚」。我又想象那些人走进空荡荡的屋子,打开电灯,自己热凉掉的晚餐,或是打电话叫外卖,一个人坐着吃,漫不经心地翻这本杂志,心想:我怎么落到这般田地?我想象那些走出离婚的人,他们找到别的事做,不再看这种东西;而大多数订户大概是我这样的人,刚被狠狠伤到,还在试着搞清楚状况。

当然,我跟男友没有结婚,所以我们不算离婚。可是我们本来要结婚,所以我当时闪过的念头是:我也是离婚族了。不过,人不就是因为情况已经很糟,所以才离婚吗?如果哀悼失去是必经之路,有一大堆不愉快能冲淡美好的回忆,会不会更容易一点?割舍一段幸福的关系,是不是比放掉一段充满冷战、争吵、背叛和失望的关系更难?

对我来说,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我坐下来吃优格,浏览杂志目录(「从拒绝中复原」;「管理负面想法」;「打造全新的你!」)。这时手机响起,有人寄电邮给我。我(不切实际地)希望是男友寄来的,当然不是。信件标题是「准备迎接最美好的夜晚!」我猜八成是垃圾邮件──可是,如果不是呢?我现在觉得糟透了,何苦白白删掉最美好的夜晚?

我点开来看,是我几个月前订的音乐会门票确认信,那时原本是想给最近生日的男友一个惊喜。我们都喜欢那个乐团,他们的歌就像我们交往过程的原声带。第一次约会时,我们发现彼此最喜欢的歌居然是同一首。除了男友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找谁去听这场音乐会──何况是在他生日那天。我该去吗?该跟谁去?他的生日难道不会让我想念他吗?这带出另一个问题:他想念我吗?如果没有,我不就对他毫无意义了吗?我回神看到《离婚》的标题:「管理负面想法」。

我发现自己很难管理负面想法,因为除了温德尔的咨商室之外,这些想法没有多少出口。分手也许就跟流产一样,也是一种消声的失落(silent loss),因为这种失落在别人眼里不太具体──别人看不到流产的人失去孩子,也看不到分手的人失去伴侣。所以朋友以为你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走出来,而音乐会票券之类的东西简直是你求之不得的证据,具体证明你的确有失去什么──不只失去那个人,还失去时间、陪伴、例行公事、只属于你们的玩笑和默契,以及你往后只能独自回味的、曾经属于你们俩的共同回忆。

在沙发上坐定之后,我本来想对温德尔讲这一切,可是我的眼泪成串落下。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面纸盒朝我飞来,可是我再一次漏接(很棒,除了情绪低落之外,我现在还手眼不协调,我心想)。

我对自己突然失控既惊讶又羞愧──我跟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每次我好不容易停下来,才讲完「抱歉」就又失声痛哭。进咨商室后,我差不多有五分钟是这样:哭,试着停下来,说抱歉。哭,试着停下来,说抱歉。哭,试着停下来,说天啊,我真的很抱歉。

温德尔想知道我在抱歉什么。

我指指自己:「我这种样子!」我擤面纸的声音大如喇叭。

温德尔耸耸肩,像是在说,喔,这样喔──那又怎样?

我连停下来说「抱歉」都做不到了,只是哭,试着停下来;哭,试着停下来:哭,试着停下来。

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

哭的时候,我想起分手后的早晨,一夜未眠的我起身,下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我想起载札克上学,在他下车时对他说「爱你喔」,他看看四周,确定没人听见之后也说了句「爱你喔」,然后跑向朋友。

我想起那天开车上班,我脑子里一直飘出珍说的话:我不知道这件事算不算结束了。

我想起走进电梯,按下办公室的楼层,莫名其妙想到「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这个哏,居然笑了出来──然后继续逃避:也许他会反悔,我心想,搞不好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当然,这不是天大的误会,因为我在这里,在温德尔面前哭哭啼啼,对他痛骂自己居然一蹶不振,居然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

「欸,打个商量,」温德尔说:「在这里的时候对自己宽厚一点,出去之后爱怎么自责都随便你,如何?」

对自己宽厚?这我倒没想过。

「可是……可是就只是分手而已啊!」我一秒忘记要对自己宽厚。

「不然这样好不好?我在门边挂个拳击手套,让你整节晤谈都能扁你自己,这样会不会比较轻松?」温德尔笑了。我吸气,吐气,放松,试着宽厚。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到自己看到自我苛责的病人时常有的想法:你如果需要找人谈谈自己,千万别找现在的自己。我总是告诉他们:自我苛责(self-blame)跟自我负责(self-responsibility)不同,后者应该像杰克·康菲尔德(Jack Kornfield,禅学与心理学大师)说的那样:「灵性成熟的第二个特质是宽厚,它的基础是从根本处接受自己。」心理治疗也一样,我们追求的是自我同理(我也是人),而非自我评价(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拳击手套免了。」我说:「我只是觉得之前明明好一点了,现在却哭个没完。我觉得退步了,好像又回到分手那个礼拜。」

温德尔歪歪脑袋,说:「问你一下呴。」我以为他要问感情的事,赶紧抹抹眼泪,等他开口。

「你当心理师一段时间了,」他说:「你有没有陪过悲伤的人?」

他的问题让我剎时定住。

我陪人处理过各式各样的悲伤:失去孩子,失去父母,失去配偶,失去手足,失去婚姻,失去宠物,失去工作,失去身分认同,失去梦想,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失去青春。我陪伴过痛苦得表情扭曲的人、哭得双眼红肿的人,还有张嘴悲嚎如孟克(Munch)的《吶喊》(The Scream)的人。我陪过的病人说悲伤如「洪水猛兽」、「千斤压顶」,有个病人告诉我悲伤让她「异常麻木,痛不欲生」。

我也曾远远看着悲伤。念医学院时,我有一天在急诊室里负责送血液检体,走到半路,我被一声凄厉的声音吓到差点掉了试管。那是哀嚎。它刺耳、原始,比起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叫声。我找了一下才发现来源。它来自走廊上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就在她带宝宝上楼换尿布的两分钟里,她的孩子跑出后门,在游泳池中溺毙。在哀嚎声中,我看到她丈夫匆匆赶来,得知噩耗,震惊大叫,像是在呼应他太太的哀嚎。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交织悲伤与痛苦的哀歌,但从那之后,我又听了无数次它独特的曲调。

不令人意外的是,悲伤(grief)可能貌似忧郁(depression)。正因如此,直到几年以前,我们这行的诊断手册还有「伤恸排除条款」(bereavementexclusion)。大意是说:当一个人在至亲好友去世后两个月内出现忧郁症状,应诊断为伤恸(bereavement);但这些症状要是持续超过两个月,就该诊断为忧郁症。伤恸排除条款现在已经删除,部分原因是时间拿捏有疑义:人真的能在两个月内弭平悲伤吗?悲伤难道不会持续半年、一年,或是以某种形式持续一生?

此外,「失去」其实是多面向的,它包括具体的失去(例如我失去男友),以及潜在的失去(「失去男友」所代表的意义)。所以对很多人来说,离婚之痛只有一部分跟失去配偶有关,失去配偶的重量未必大于这项变化所代表的意义──失败、拒绝、背叛、未知,还有不符合自己期待的人生故事。如果是中年离婚,失去的可能还包括建立亲密关系的机会,此后,你很难再了解一个人和被对方了解到同样程度。我记得读过一名离婚女性的经验,她虽然在几十年的婚姻结束后认识新的情人,但是,「我永远不会和戴维在产房里彼此对望」,还有,「我从没见过他的妈妈」。

所以,温德尔的问题才这么重要。这为我唤起陪伴悲伤之人的记忆,也告诉我他现在能帮我什么。他无法为我修复破碎的关系,也无法改变既成事实,但他还是能帮到我,因为他知道:我们都深深渴望了解自己和被人了解。我做伴侣咨商的经验也是如此:一方对另一方的抱怨常常不是「你不爱我」,而是「你不了解我」(有个太太对她先生说:「你知道对我来说,哪三个字比『我爱你』更浪漫吗?」「『你好美』吗?」他试着回答。「不对,」他太太说:「是『我懂你』。」)

我又开始掉泪,也不禁在想:温德尔现在陪我的感觉不知如何?我们心理师陪病人时所做的、说的、感受到的一切,都受到自身生命历程的影响;我所经历的一切,会影响我在将来某个时间、某次晤谈里的表现。不论是刚收到的简讯、跟朋友的对话、对客服解释我账单有误的互动、天气、睡得够不够、早上第一次晤谈前想了什么,或是病人的事让我想起的回忆,都会影响我对病人的举止。与男友分手前的我跟现在的我不一样,我儿子婴儿时的我跟为人咨商的我不一样,跟现在与温德尔晤谈的我也不一样。温德尔也不例外,现在为我咨商的他,会因为人生到此为止所经历的事而有所不同。也许我的泪水让他想起曾经经历的悲伤,所以这次晤谈对他也很难熬。我对他是谜,他对我也是谜,可是我们现在聚在一起,一起梳理我何以在此。

温德尔的任务是协助我修订我的故事。每个心理师都得思考:故事是否经过夸大?哪些配角非常重要,或者无关紧要?故事有往前推进吗?还是主角一直在兜圈子?情节之间看得出主轴吗?

我们有点像动脑部手术,让病人全程清醒那种。手术进行时,医生要不断问病人问题:你感觉得到这个吗?你能讲出这些字吗?你能重复这句话吗?他们得一再确认自己离大脑敏感区域多近,如果碰到了就马上退回,免得造成伤害。心理师窥探的是心而不是脑,我们必须从最细微的姿势或表情,判断是否触及敏感神经。但我们跟神经外科医生不一样,我们是朝向敏感区域挖掘,而且还小心施压,即使这会让病人不太自在。

这是我们探寻故事深层意义的办法,故事核心常常是某种形式的悲伤。不过,表层与核心之间往往还有很多情节。

莎曼珊(Samantha)是二十多岁时来接受心理治疗的,目的是厘清她深爱的父亲的死因。小时候别人告诉她她父亲死于船难,但成年后她越想越不对劲,怀疑父亲可能是自杀身亡。自杀经常留给在世亲友解不开的谜:原因究竟何在?我们原本可以做什么来避免憾事?

在此同时,莎曼珊不断在每段恋情里找碴,一再挑三拣四,非要找出能让自己抛弃对方的理由。她不愿看到这些男友像她父亲一样变成谜团,可是她的响应方式却是不智地重新创造抛弃的故事──只不过在这些版本里,是她抛弃了别人。这种方式的确让她拥有掌控权,但她最后孤独无依。在心理治疗过程中,莎曼珊发现她想解开的谜其实更大,不只是查明父亲是否自杀而已。她想知道的其实是:父亲活着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自己又因为这个结果成了什么样的人?

人都想了解和被了解,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于是一再陷入同样的困境。很多人一定想过: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这样做对自己的幸福有害,却还是一做再做?

我哭了又哭,心里惊讶自己竟能哭这么久,也在想我搞不好已大量脱水,可是眼泪还是继续掉下来。在我察觉之前,温德尔拍了拍腿,表示晤谈结束。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居然变得异常平静。在温德尔的咨商室里放肆地哭,就像裹在温暖的毯子里,舒适、安全,与外界完全隔绝。我又想了想杰克·康菲尔德的话,「接受自己」那句,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我是来付钱给人看我哭四十五分钟吗?

是也不是。

即使我们一言不发,温德尔跟我还是有对话。他看着我悲伤,却不打断、不分析,不出手缓和气氛。他让我用我今天需要的方式说我的故事。

我擦干眼泪、起身离开时,想到温德尔每次问我生活中的其他面向──男友和我交往那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事?认识男友之前,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都随便带过(家人啦,工作啦,朋友啦,唉!没什么好讲的啦!),把话题拉回男友。但现在,当我把面纸往垃圾桶扔,我突然明白:我对温德尔说的故事并不完整。

严格来说,我没有说谎,但我也没把故事全讲出来。

这样说吧,我漏了一些细节。

诚实的药效更胜同情,后者带来安慰,但常有所隐瞒。

── 葛蕾特·尔立区(GretelEhrlich),美国作家暨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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