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邮差先生 The UPS Guy
札克出生那年，我开始对邮差先生不规矩。
我的意思不是我勾引他（当你的T恤上到处都是奶渍，是很难有吸引力的），而是每次他来送包裹（经常，因为小宝宝需要的东西很多），我都试着藉由攀谈留住他。不为别的，就只因为我太想要有成年人陪伴。我想办法没话找话，谈天气、聊重大新闻，甚至连包裹多重都能拿来当话题（「哇，谁知道尿布这么重啊！你有小孩吗？」）。邮差先生则勉强挤出笑容，不断点头称是，动作不甚灵巧地后退，回到他安全的邮车。
我那阵子专职写作，每天待在家里写稿。换句话说，除了照顾一个超级可爱但需求很多、而且擅长鬼吼鬼叫的十磅人类之外，我整天都一个人穿着睡衣在计算机前写作。我日复一日喂宝宝、换尿布、陪他玩、哄他睡，照我最黑暗的时刻的说法，我基本上在跟「消化道加两片肺」打交道。有孩子之前，我喜爱不进办公室上班的自由；但现在，我好希望每天打扮整齐上班去，有会讲话的成年人为伴。
在这场寂寞蔽天加雌激素暴跌的完美风暴里，我开始思考离开医学院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我写稿写得如鱼得水，帮几十本刊物写了几百个题目，而它们都围绕我深感兴趣的一个主题：人类心理。我不想停止写作，可是在三更半夜处理宝宝的呕吐物时，我再次想起身兼二职的可能性。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当精神科医生，我就能用有意义的方式与病人互动，帮助他们变得更快乐；在此同时，我也能保有写作和陪伴家人的余裕。
这个念头转了几星期后，在春天的一个早上，我打电话给我在史丹佛的前院长，跟她谈我的计划。她是声誉卓著的研究者，也是医学院版的营队妈妈──待人温暖，充满智慧，直觉敏锐。我读医学院时有办过她的母女读书会，算是很了解她。我很笃定她听我讲完来龙去脉之后，一定会支持我的计划。
没想到她说：「你干嘛做那个？」
然后：「还有，让人快乐的不是精神科医生喔！」
我想起医学院流传的那句老吐槽：「让人快乐的不是精神科医生──处方才是！」我知道她的意思，顿时清醒过来。不是她瞧不起精神科医生，而是现在的精神病学更侧重药物对神经传导物的作用，而非人生故事的幽微细节──她知道我也清楚现况。
无论如何，她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真想一边带宝宝一边当三年住院医生吗？我想不想在儿子上幼儿园之前多陪陪他？我记不记得念医学院时跟她讲过，我希望能跟病人建立更深厚的关系，而不仅止于目前医疗体系所能提供的支持？
接着──在我想象我的前院长在电话那端摇头时，在我巴不得时光倒流，直接删除这通电话时──她讲出改变我人生方向的话：「你该去念研究所，拿个临床心理学学位。」她说，走临床心理学更接近我的理想，这条路能让我用我一直在讲的方式跟病人互动──每个病人花五十分钟而非十五分钟，双方关系更深，治疗效果也更长久。
我浑身一颤。虽然这种形容方式被用到浮滥，但我当时真的浑身一颤，全身起鸡皮疙瘩。感觉太对了！对到头皮发麻，像是我的人生使命终于揭晓。当报导者能诉说人的故事，但无法改变他们的故事，可是当心理师能帮助别人改写他们的故事。对我来说，这样身兼二职是完美结合。
「当心理师不但理解力要强，也很需要创造力。」前院长继续说：「结合两者是门艺术。用这种方式结合你的能力和兴趣，不是再好不过？」
这次对话后不久，我就坐在一群大学高年级生中间考了GRE（研究所版的SAT）。我就近申请研究所，用往后几年拿到学位。我继续写作，听故事、分享故事，在我的人生发生改变的同时，也学着帮助别人改变。
在这段时间，我儿子开始说话，学会走路，邮差先生送来的东西也渐渐从尿布变成乐高。「哇！绝地星际战机！」我攀谈的话题也变了：「你迷星际大战吗？」终于要毕业时，我对邮差先生讲了我的喜讯。
第一次，他没有试着溜回车上，反而向前给我一个拥抱。
「恭喜！」他说，他的臂膀环绕我的背。「哇塞！边带孩子边念研究所！超强！我为你骄傲。」
我又惊讶又感动，站在那里拥抱我的邮差。总算松手时，他说他也有件事要讲：他不会再来这边送信了。跟我一样，他也决定回学校念书。为省下房租，他打算搬去跟家人同住，离这里几个钟头路程。他想当承包商。
「恭喜！」我再次拥抱他：「我也为你骄傲。」
别人大概觉得我们怪怪的（「那个包裹铁定内情不单纯。」我想象邻居这样窃窃私语），但我们就那样沉浸在彼此的喜悦里，感觉停留了好一阵子。
「对了，我叫山姆。」拥抱完后，他对我说。
「对了，我叫萝蕊。」我说。他之前总叫我「太太」。
「我知道。」他用下巴比比包裹，上面贴着我的姓名地址。
我们都笑了。
「好！山姆，我会为你加油。」我说。
「谢谢！」他说：「我很需要。」
我摇摇头。「我觉得你会很顺利的，但我还是会为你加油。」
他最后一次请我签收，走回他的棕色大货车，在驾驶座上朝我比了比大拇指，开车离去。
几年后，我收到山姆寄来的名片。我有把你地址记下来，他在名片后的便利贴写道，如果你有朋友有相关需求，还请帮忙介绍，谢谢！我把它摆进抽屉收好。虽然我那时还在实习，但已清楚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用到。
我办公室里书架的来历？山姆钉的。
